Gustave-Dore  

有人說,旅行的真諦是體驗;不管是正面的享受,或是負面的磨難,都要試試。這樣才能從日常生活中抽離,將自己設身處地,體驗他人的生活。更重要的是,珍惜眼前所擁有。

這就是前天梨山兩日遊的感想。不是、不是,不要誤會,我並非想談梨山與福壽山的美景,因為跟我想闡述的經驗相比,這兩個景點雖然美豔,卻不足以刻骨銘心,永遠難忘。

maxresdefault (1)  讓我想小談片刻的經歷,是享受完文明供給的度假勝地後,突然被GPS推下斷崖的魔考。這段漫漫長路,直比但丁神曲的煉獄篇。這是在完成心曠神怡的天池體驗後,貿然闖入「投89號產業道路」的「投胎產道」之旅(又稱力行產業道路)

不知怎的,這條在921大地震後,幾乎全面崩壞的路段,不管怎的都會讓我聯想到「投胎89次」的寓意。這是一條在GPS系統中,AI會建議的捷徑小道。

與好友小艾原本是想找條從福壽山通往清境農場的道路。但AI不懂人心、只懂邏輯,Google的演算模式,無法認知921後,「89產道」可說全面損毀,目前專用來給茶農裝載貨品。

ec1438a1b5f6f3c8e16ca0dec1b95cde  換言之,想要挑戰「89」,就必須開高底盤,或是兩輪型的載物。怎知毫無政府警語的產業道路,根本不把都市來的鄉巴佬放在眼裡。我們竟輕信Google Map的判斷,直闖了這條最陡時達50度角的峭壁。  當然,陡峭不是「89」的專長,這條滿是泥濘、坑洞、崩塌、野狗、肥料味的文明亂葬崗,還出奇的狹窄。坐在一旁的小艾,剛進入這條無止盡的蜀道後,立即花容失色。車旁還不時竄出平地幾未見過的烏鴉,彷彿是挑釁我們:「天堂有路你不走,產道無門.....

 當然,人在極度恐慌時,會系統性的將烏鴉嘴拒於一旁。我將雙手使力握住那高齡20多歲的Toyota Tercel上,事後發現方向盤已被恐懼的蠻力給磨損,屑片脫落整個褲管。這部老爺車雖輕穎、耐開,卻只跟小艾差沒幾歲,很懷疑煞車皮可否經得起歲月與重力加速度的考驗。

更要不得的是,行駛「89」就跟趕著投胎一般,過了文明的臨界點後,就無法回頭。因為上坡路更是難走,且整條路毫無迴轉的餘裕。再者,歷經最初30分鐘的顫慄後,任誰也不想重新體驗回頭路。

6693caf465d8f64c25e8438411645f35--winter-landscape-nature-landscape  但丁在神曲中說的最好,.......啊!這森林是多麼荒野,多麼險惡,多麼舉步維艱!....我無法說明我是如何步入其中,我當時是那樣睡眼矇朧,竟然拋棄正路,不知何去何從。但丁隨後也坦承,要走回頭路是不可能,因為一切都「回不去了。」

  因此,我們決定硬著頭皮,死也要熬過這GPS上除了路線外,毫無人煙的「勇氣產道」,讓老天爺賜給一個靈魂的重生。但天知道,在開完全程約兩小時的路程後,會發現當初如果回個頭,雖會怨聲連連,但比起往後的一個小時半,心理承受的壓力,會著實低很多。


 但老天爺設計時間的當下,故意限制人們只能往前瞻望,不能往後回顧的機制。這就是祂厲害的地方,否則沒人願意冒險了。

89」一路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,沿著路旁搭建的鐵皮屋,也不見人影。合理懷疑只是用於存放農耕器具的庫房與工寮。這才是這產道折磨人的地方,因為它給駕駛者一種永無止盡的荒蕪。

20180220_163656一路上只有底盤刮著鏗鏗作響的聲音;時有石頭卡在輪軸上,不時又感覺泥濘會將排氣孔堵塞,又好似車架被鋼板活活切成兩半、或是油箱遭遺漏的鋼釘穿透。那幾隻討人厭的烏鴉,又幸災樂禍的棲息在一邊的樹枝上,不懷好意的嘲笑我們這兩個都市仔,還能夠撐幾時。

更雪上加霜的是,「89」似乎也能掐指一算,瞭解會被命運之神導入這「投胎產道」的靈魂,應該介於「流年不利」與「否極泰來」當中;前一天才來個5.3宜蘭大地震,因此沿路的峭山,每隔幾公里就會「崩好崩滿」。

崩到一條整片土石流山邊,必須勞動幾隻大怪手填路、鋪鋼板。目睹到此情此景時,我倆頓時崩潰,以為開了快一小時的路程,可能就要功虧一簣,必須原路折返,再度爬著50度陡峭的天堂路,回到福壽奈何橋。

說時遲、那時快,就當埋怨叫天天不應、叫地地不靈時,一位原著民婦女,輕輕鬆鬆的騎著野狼125,吹著口哨越過施工鋼板。於是我鼓起勇氣問她,這條路是否已封死。她回著:「不會啦,工人剛鋪完了啦。你們很幸運的啦。」

20180220_154223當然,這條路看似崎嶇不平,但對於住在這與世隔絕的原住民,外加越南移工而言,已經算是康莊大道了。在經過施工途中,一位移工用著殘破的國語跟我說道:「不要擔心啦,再過一下下,就會看到很漂亮的大馬路了。」

塗著淡淡粉底的小艾,聽了後心中卸下一塊大石;噸時間,覺得人類的聲音好可愛、好安慰。當然,在繼續行駛一小時的泥巴路後,那條康莊大道始終沒出現,也不見任何會車,只是柏油路的比例稍微高了些。或許對於當地移工而言,這已算是國道等級了。

開完兩個小時的現代蜀道後,發覺擁有兩條線的柏油路是多麼受祝福的一件事。想想住在「89」的居民,每天都要跟颱風、地震、山崩、土石流對抗,如果部落中有人生了病,必須一路搭乘顛簸的卡車,才能享受現代醫療設備。

尤其當行駛到最後一段山崩路段時,問了一位原住民阿伯霧社還要開多久,當他張開雙唇,卻找不到任何牙齒時,我發覺,這應該不是爾然。畢竟,要看個牙醫,還必須學古人橫跨蜀道的技倆,多數人應該學習「能忍就忍」的耐力吧。寫著寫著,才發現一個月前,一位農工就因陡峭的山勢,摔入深谷致死。

20180220_162734不管如何,歷經兩個小時的蹂躪,我倆終於開出「89」,最初的烏鴉已不見蹤影,映入眼簾的是一隻停在電線桿上的鴿子。《聖經》記載,叼著橄欖枝的白鴿,是希望與和平的象徵;剛好不久後,我們見到路邊有個「希望古道」與瀑布陪伴,好是神奇。出了「89」後,產道出口右側馬上出現一家「諾亞方舟民宿」與「南無阿彌陀佛」的看板。

我雖愛尋找生命中的「神蹟」,但也希望台中或是南投縣政府,在福壽山產道入口處貼個「告示牌」,警告想挑戰這條「不可能任務」的投胎路前,先掂掂自己的斤兩。倘若不怕底盤被徹底報廢,或是願意承擔拋錨、拖吊,甚至摔入深谷的後果,就可儘量開入。

當然,如果有這警語,我們絕不會輕易嘗試。但話又說來,「89」應會是這一輩子中,永遠難忘的體驗;畢竟,開在這條惡道時,一度有跟老媽道別的念頭,也不排除將汽車拋棄,發射信號彈請直昇機救援;小艾則臉色慘白,歇斯底里的喊著四處有坑洞、側邊有懸崖。這種九死一生的體驗,是用錢也買不到的。

但話又說來,如果再給一次機會,我想我跟小艾都會說:「不要再有第二次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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